2012年8月23日 星期四

孫嘉淦──三習一弊疏(白話)

以下是「三習一弊疏」的白話版本,是從会说人话轉載過來,並轉成正體中文:

下臣我原本極其愚鈍,承蒙皇上的聖明恩典,委我以風教綱紀的重任,日夜如履薄冰、戰戰兢兢,希望能竭盡思慮而偶有一得,能為您的高明深遂的思想增添萬分之一的光彩。每個月來,認真閱讀皇上的指示,您的仁慈愛民的心胸、仁厚寬鬆的政治,誠懇親切、周到細緻,臣子和老百姓心裡所想而不敢說的,皇上早就付諸於實行了。仁心仁政本來就已經在實行了,以我的愚鈍更加就沒有什麼可說,而勉強還想說點什麼的話,只是針對皇上的心罷了。皇上的心,仁德待人、至孝待親、誠信為公、敬事上天,明理、寬厚、思慮精純而全面,哪裡還有什麼可說的呢?而我居然還有話想說,正是在皇上用心純厚、政事完善的時候,私下裡杞人憂天、做些預防而已。

國家安定與動亂的周而復始,就象陰陽的變化運行,陰到了極點就生陽,陽到了極點陰就開始發展。事物旺盛到了極點的時候,一定是反面開始出現的時機。這種跡象藏伏得十分幽微難辨,人們通常不能發覺,到了它很明顯的時候,已經積習深重而難以改變。這裡面就有三種習氣,不能不小心警惕。

君主的仁德清正,臣子就會衷心佩服而頌揚;仁厚的施政措施推行了,老百姓親身受益就會心懷感恩。說一句話就朝廷內外都頌揚聖明,頒佈一條政令就舉國上下都讚美歌頌,臣子和老百姓主觀上並不是故意奉承阿諛,但君主的耳朵已經聽慣這些好話了。耳朵被這些讚美長期調教,於是凡不是讚美就不順耳。所以剛開始是對提反對意見的人不滿,接著就討厭那些樸素內斂不善辭令的人,久而久之,連讚揚得不夠精妙得體的也覺得不爽了。這就是耳朵習慣了聽好話,喜歡阿諛奉承而討厭直言不諱。

主上越聰明,下人越愚笨;主人越能幹,下人越畏縮。小跑前進、低聲下氣的,使個眼色就來了;脫了官帽、叩頭跪拜的,開口一叫就來了。對臣子來說這是嚴格遵守禮法,但是主上的眼睛已經看慣這樣了。眼睛被這些獻媚的情景長期調教,於是凡不獻媚的人就反感。所以剛開始的時候只是排斥那些不禮貌的,接著就疏遠那些遵紀敬畏的,久而久之,連侍侯得不夠靈活輕巧的也覺得很不恭敬了。這就是眼睛已經習慣了討好行為,喜歡柔和順從而討厭剛正耿直。

誠懇敬業地學習治理天下,世面見多了也就覺得這些事沒什麼了不起,於是認為自己很高明別人很差勁。小心翼翼地辦理天下的事務,經歷時間長了也就覺得沒有什麼難處,於是認為自己的才能不凡、天下事都很容易。問別人聽不到自己的缺點,自己看也找不到什麼過失。於是,不管是什麼欲望,都以為合情合理;號令一出,都要立刻就去執行。這就是心已經習慣了良好的自我感覺,因此喜歡順從而討厭違抗。

這三個習慣養成以後,就會形成一個弊端。一個什麼弊端呢?就是喜歡小人而討厭君子。

要拔擢君子、摒棄小人,這個道理難道只有夏商周朝才知道嗎?即使是末世的君主,誰不知道要任用君子呢?況且,凡是自以為高明的君主,都認為自己的大臣很賢良,有哪一個不認為自己用的人一定是君子而絕對不是小人?而最終還是形成小人拔擢、君子疏離的現象,沒有別的原因,就在於君主用人只看才能不看品行。

品德是君子獨有的特性;才能則是君子和小人都有的,而且在小人那裡往往顯得更強一些。口才方面,君子往往內斂含蓄、辭令無華,而小人則伶牙俐齒、奉承討巧,這就與耳朵的習慣投了緣。辦事方面,君子往往顯得笨拙呆板、慢條斯理,而小人則手腳麻利、靈活迅速,這就與眼睛的習慣投了緣。即便是檢查工作考核評比,君子也是專心致志辦事情而以稱功勞為恥,小人則琢磨主上的喜好,把心思放在如何展示勤勉能幹,這和心理感受的習慣投了緣。小人憑藉自己的才能,琢磨著怎樣投合君主,君主沉湎于自己的耳目習慣,不能發覺他們的意圖,仔細聽感覺每一句話都很順耳,認真看感覺一舉一動都很順眼,多次考驗感覺他們的能力都很合乎心意。於是,不用邀約,小人們都湊集到了身邊,不用驅逐,君子們都遠離去了。那麼,到了小人聚攏君子散離的境況,它的後患難道可以簡單說得清楚嗎?探究根本,都是被這“三習”所遮蔽而成。治世或是亂世的關鍵所在,幾千年來都基本相似,可以因此推想而知。

我們的皇上聖明在上,就象正午的太陽一樣興盛強大,年長德高的人都得到了任用,賢良優秀的人才都受到了重視,不僅是沒有前述的這些問題,甚至連那些不良習氣也沒有。然而我正是想在這種習氣還沒有出現的時候說這番話,如果等到萬一養成了習慣,那麼即使知道了也沒有人敢說,或者即便說了也聽不進去。現在想提早免除這三種習氣,永遠杜絕這一個弊端,不在於外力,只在於內心,所以我想針對皇上您的心裡說點事。

俗話說,“人不是聖人,誰能夠做到沒有過錯?”這話還不夠全面,聖人難道就沒有過錯了嗎?只有聖人能做得到事後知道自己的過失,只有聖人才能做到錯了勇於改正。孔子說過:“五十歲後學點《易經》,可以憑藉著(《易經》的指導)不犯大的錯誤了。”大的過錯尚且可能會犯,那麼小的過錯就可想而知了。聖人如果沒有執政,錯誤只由自己承擔;聖人如果高居上位,過錯就要整個時代來承載。所以《尚書》說:“百姓如果有什麼過錯,都是我來承擔。”所以說:“周文王憐惜人民就好象他們都受到凍餓傷害一樣,已經接近了‘道’仍然象沒有找到一樣。”治下的民眾都沒有受到凍餓,但文王仍然認為他們有痛苦,(這種痛苦是)只有文王才知道的痛苦;對於《易》學的造詣已通達了天和人的真諦,但文王仍然覺得自己沒有掌握真知,(這種真知是)只有文王才能發現自己沒掌握的。

所以,賢良的人們所犯的過錯,只有賢良的人才會知道,平庸的人看不到;聖人的過錯,只有聖人會知道,賢良的人看不到。指望別人在他們所達不到的知識層面來發現錯誤糾正自己的問題,這太困難了。所以希望皇上您自己在心裡時刻警惕著。擔憂細微之變的思慮無時不有,然後就會知道行事秉執中允的艱難;惠民愛民的願望無處不在,然後才知道人民的疾苦難以一一解決。謹慎遵循並保持著誠懇,返觀自己的內心世界,真切地發覺到還沒能做到使年老的安居、年輕的歸附,在實際工作當中證明確實有很多做不到的事,這樣才不敢以為自己絕對正確。當這種不敢認為自己絕對正確的觀念,貫穿于任用官員、行使政令的全過程的時候,才會明白那些犯顏進諫、提出不同意見的人,是出自真心地擁戴自己;那些阿諛奉承、賣力討好的,是在愚弄矇騙、把人往陷阱裡推。在這時候才知道那些敬畏守法的、提反對意見的人給我的助益確實很多,而那些一味順從、從不違抗的人,其實是在把自己推向萬丈深淵。

耳朵和眼睛的習慣剷除以後,一看到那些逢迎取巧、巴結討好的嘴臉,就感覺自己受了玷污;明白了什麼當取什麼當捨以後,追求安逸享樂、功名利祿的思想就沒有空子可鑽。這樣,胸有正義的人就會充盈整個朝廷,太平盛世就可以看得到了。如果不這樣的話,也就是說自以為正確的根源不拔除,那麼就算收斂心神謹慎處事,日子一久覺得沒有發生什麼過錯,就以為可以適當放鬆警惕;磨礪鬥志勤懇工作,日子久了感覺自己很有功勞,就以為可以適當安逸享受。有那些賢才良吏幫助執事,海內繁榮昌盛、安寧和諧,君主的心裡稍稍有些寬慰,想適當讓自己放放鬆,看起來好象對天下也沒有什麼害處。卻不知道就是在這個念頭產生以後,慢慢的,對那些追求奢靡享樂的觀念就漸漸聽得順耳,對那些討好巴結、奉承逢迎的人,也看得多了,不覺得討厭。久了就成了習慣,根本沒發現自己被它們所俘虜,於是黑白混淆,辨不清東西南北。所謂的“轉機藏伏在細微、形勢不能逆轉”,就是指這個了。這難道不要小心警惕、提前防備嗎?

《尚書》裡說:“自滿招致損毀,謙虛得到好處。”又說:“每天都使德行提高,萬國都會來歸附;如果驕傲自滿,最親的親屬也會離去。”《大學》裡說:“發現賢能的人不能推薦,發現不稱職的人不能黜退。”最後甚至到了“個人的好惡與常人相悖”的地步。追究造成這樣過錯的根源,都是由於驕恣放縱,也就是凡事自認為正確。

由此看來,治世或是亂世的關鍵,就蘊涵在君子和小人的或進或退,而進退的關鍵,就在於君主的起心動念裡。能辨明不對的事情,那麼心不需要刻意追求“恭肅”而能做到敬事一切;不能發現錯誤,那麼心還沒意識到“放縱”已經在恣意忘為了。恭敬嚴肅,這是君子的方略,是安定的根本;放縱身心,這是小人的策劃,是混亂的起點。既然這樣,歸根到底,簡單地說,只是希望皇上時時刻刻、事事處處經常守護著這顆不敢自以為正確的心,那麼上天的仁德、王天下的大道暢行,都不會偏離了。

古人說:“狂徒說的話,聖人從中選擇。”我有幸生在聖明的時代,君主對直話直說沒有限制,所以敢竭盡氣力瞎說些狂言謬論,懇請皇上包容並且體察下情,那是天下最大的幸事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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